王凌云的直爽，很快便让方靖明白，这个人不是来“劝降”自己的，也不是“诱供”的，更不是帮助自己进步的，而是来向自己示好，寻求脱离孤独的。

虽然杨伯涛等人大搞了一通“破四旧”运动，向旧思想、旧道德、旧关系、旧恩怨开战，但旧的体系与阵营，旧的思想与道德，旧的关系与恩怨却仍然现实而顽强地存在着，如同白纸上的黑字，不是说洗净就能洗净的，抹杀，只能使得黑字更黑，白纸是不可能回到它原本的白的。在“破四旧”的同时，一种叫“同”的新关系也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里慢慢地浮出水面，大抵有什么“同乡”、“同学”、“同系（军队系统）”、“同监（一同被俘或关押过）”等等，旧的道德骨髓，慢慢地在战犯们中间死灰复燃着。而方靖和王凌云之间，“同”的并不多，短暂的同事关系也并不怎么愉快。因而，内心执拗的方靖，并没有把王凌云当成“旧朋友”，也更不会把他当成“新朋友”，因为，他在这里有很多旧朋友，也有黄维、宋瑞珂等极少数经过考验的新“旧朋友”。而王凌云则就未必了，他是国民党将领中的另类，和他相同出身的将领们，早已在国民党的部队里销声匿迹了，他是顽强存留下来的另类，在功德林这个以黄埔将领为主体的战犯群体里，他急需要找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，那怕是闲话。

然而，王凌云和方靖之间的闲话，不可能说他们在一起时的对抗，甚至是仇隙，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双方人生历史中发生的或知道的一些趣事，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。而对于自己的一些事，方靖自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，不遇知音不予弹（谈）的。王凌云就不同了，他是主动地找方靖交谈的，自然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谈得很清楚，甚至是毫无避讳。

王凌云说，说我老王是土匪，那是屁话。王凌云说他是从伊阳县第一高等小学堂毕业后，于民国六年投入到直系军阀管辖的伊阳县知事郑国翰旗下，拜其为师，成立民团剿匪的，后来郑国翰投靠了镇嵩军的憨玉琨，自己在家乡收编绿林及地方武装，组建“中国陆军第一师”，并自任师长的。当时最多算是一个小军阀，一支地方武装，后来就被镇嵩军旧部万选才给收编了，委以临汝、伊阳、自由、平等四个县的“剿匪”司令，万选才被蒋介石杀害之后，他的部队就被张钫整编了，王凌云任第20路军75师225旅旅长，部队调信阳一带，与红军作战，从此步入国民党部队行列。

王凌云说，说我老王在撤退荆沙途中，纳了女学生为妾，那是屁话。对于撤离南阳时，裹胁数千青年学生及部分职工、市民南下，王凌云供认不讳，但说他在撤退途中把女学生分配给自己的部下，自己挑选三个最漂亮而又善解人意者做了自己的小妾，王凌云是大骂出口的：“老子到了襄阳，主力部队就往前走了，我正准备跑时，却又被宋希濂、白崇禧给逼停，严令老子死守襄阳，否则就要先把我给消灭了。他们不仅要老子的部队，更想要老子的命，于是老子便带领自己的亲信，绕道跑四川投靠老长官孙震去了，和部队就没有在一起，到哪儿再纳女学生当小老婆啊？奶奶的，有一点常识没有，还败逃荆沙的路上呢，老子根本就没有跟着队伍走。”

王凌云说，说我兵败之后，聚众活动在四川大巴山一带，1950年化名张克明在四川通江，用48两黄金，买通一村姑的父母，并和村姑结婚，准备了其终生做一普通百姓，后来被此村姑发现，丈夫老是爱读有关解放军“剿匪”方面的报纸，引起她的疑心，才将丈夫告发，自己遂被解放军俘虏。更是天大的屁话！老子是兵败脱离大部队后，带领少数几个随从，在1949年11月的时候，当我决定暂时驻扎在涪阳坝时，被地方武装扣留并交给了解放军的。经过审问，老子承认了自己的身份，才被关押起来的。

王凌云的三个“屁话”，对于方靖而言，或许可以一笑了之，而对于后世史家，则未必不是一记耳光，尤其对于那些人云亦云，添油加醋，把一只蚂蚁经反复发酵而为大象的网文作者，也只能说上一句，屁话！